西和县畜牧局杜富桂留在梦里的亲人和故乡

陇南散文

杜富桂:留在梦里的亲人和故乡

留在梦里的亲人和故乡

杜富桂

喜欢回忆,总是要到了一定的年纪,就像此刻的我,一杯茶,一卷书,全是道具和样子。事实上,迟暮的昏暗,恍若向日葵密密麻麻的籽实,飘进我的思绪里,时光倒退了,如海潮。

闭上眼,四周都是野草莓的甜味儿,酸味儿,野草莓的乳名叫莩子。

五月初,大水街小学校门口齐齐儿摆放着一篮子一篮子的莩子,五分钱一茶杯量着卖给小学生的时候,我感觉心里藏了天大的快乐,我有一个长满莩子的故乡,只要等到我的三叔来接我,回到故乡去,那一座山的莩子都会是我的。

故乡的山上,那些白玛瑙,红玛瑙的莩子,掩映在碧草之中,莩子最多最厚的地方,若是穿了塑料底子的布鞋,人肯定就被莩子滑倒的。

当三叔背我回故乡时,我快乐地心里装满歌声和鸟鸣,我的三叔快乐的健步如飞。我能感觉到三叔的脚步有多么的轻盈,比不背我时还要轻盈。我会在三叔的背上用稚气的童声给他唱歌:“爬到你的肩上,能说悄悄话,依在你的怀里,就到了家。牵着你的手,风雨不害怕,听着你的歌,梦里开鲜花。”我一遍遍唱,三叔就四个字四个字的说话:“女子声若莺啼,明眸皓齿。容颜秀美,仙资玉质。”三叔说的,我一个字都不懂,但我知道,对女子的最高赞美肯定就是我三叔这四个又四个的字。

三叔的背,厚实温暖,又散发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发潮的,发霉的迂腐味。我希望我的三叔,能在家门前的溪水里,好好的洗澡,身体涂抹上香皂白色的泡沫,就是莩子的香,野菊花的香,就是属于我的四个字四个字说话的三叔的香。我攒了七角钱给三叔买了礼物,三叔接过我买的他叫做洋胰子我叫做香皂的东西,感动的赤红胀脸,用他并不是十分干净的衣袖擦着眼角的眼屎。一个大男人的落魄,贫困,还有他读过的野史杂书,都仿佛是他眼角溢出的眼屎一样的被擦去了。三叔一下子就变成了乡野匹夫,孤单,弱小。一直以来,存在于眉眼间的横了心的锋棱,突然间,山峰化小溪,混浊的让人心生厌恶和疼痛。

莩子清淡的香味儿在村庄的空气里绵绵涌过来,家门前的那棵麻酸梨树上挂满了绿色的小玲铛,爷爷养的大黄好又引领了三只母狗一起玩着,狗的快乐,没有人能懂。

爷爷用小锄挑着他的粪槽子去拾粪了。三叔又去一个暖和的阳光窝里给村里的懒汉们讲《封神演义》了。三叔最常说的话:“姜公早,太公迟,八字命运各等时,命里能吃八分米,走遍天下不满升。子牙八十岁才遇到文王。而那时,光棍三叔才三十二岁,离交大运的时间还早。他在故乡向阳的墙角晒太阳,一直等赏识他的人给他一个腾飞的命运。三叔的庄稼地,草盛豆苗稀。

也不知道,我的三叔如果没有读过书,他会不会是一个务实的好农民。

我的表姐带我去摘莩子,山坡是缀满红星星白星星的绿毯子,抬头的蓝天上,有雪白的云朵一会儿变化一个造型。我的心情一下明媚起来了。看着满山满坡被我据为己有的莩子,我一下子感觉我就是一个很大的富翁。我的表姐哼唱着山歌摘着莩子,一会儿就摘满一碗,小心倒到篮子里再去摘。我摘一颗吃一颗,心里却装着一个发财的梦想,我如果能摘满一篮子莩子,也摆到学校门前去卖,碰到哥哥姐姐的同学,是该收钱呢,还是不该收。这似乎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。我虚拟一篮子我亲手摘的创造财富的莩子依然散落在满坡满山,不管我怎样捡拾,它们依然是一山一坡,不是一篮子。

表姐摘莩子的姿势很优美,速度很快。她摘的莩子又大又干净,是莩子中最好看又最好吃的。表姐自己呢?两根粗细均匀的麻花辫子在腰际间随意摆动,粉面含春,巧笑嫣然。护林的牛儿哥从远处走来,表姐的脸上就涂抹了胭脂的色彩。牛儿哥给我们送来了雪白的馒头,多少年过去了,那温热的,散发着酵母味儿的馒头,是我吃过的人间最香的食物。表姐却是淡淡的,很优雅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馒头,似乎对白面馒头很是不以为然,还有一点点公主的骄傲和高贵。泉一样干净,温柔的眼睛里,含着两个牛儿哥。牛儿哥呢?憨实地瞅着俊美的女子,笑在某一处停留着,看上去却是牙疼的不适。他们扔下了狼吞虎咽的我,他们向更远处的一坡莩子走去。

彼时,晚霞正在天边燃烧,山野的风吹散了许多很模糊的东西。表姐和牛儿哥的背影,美的像画。

爷爷是故乡很有名的大阴阳,爷爷带我去给庄里人擦冲气。我不知道擦冲气是什么意思,爷爷说就是有人招了鬼,撞了神,被鬼神附了体,人就病了,给安顿一下,打发泼神恶鬼走远了,人就太平了。

每一次有人请爷爷去祛病消灾,我还是很高兴。我们不必吃三叔做的黑面饭,或者荞面饭了。也不知道,爷爷家的白面都去了哪里,总之,吃白面是很奢侈的事情。我的三叔饭量极大,多难吃的饭他都能吃的吸溜吸溜的香。爷爷每次看三叔吃饭,都是面含愠色,间或叹气,骂一声讨债的娃。便装一袋子旱烟吧嗒吧嗒吸起来。然后就是换不过气的咳嗽,一声咳嗽和下一声咳嗽之间,隔着长长的哮喘,咽喉里堵着粘稠的黄痰,咳不上来,咽不下去的扯着大锯,爷爷的呼吸被拉扯的生疼生疼。我用小拳头给爷爷捶背,随着爷爷咳嗽的起伏,我也是嗓子发痒,恶心,眼里竟和爷爷一起憋出了泪花花。弄不懂三叔是漠视了爷爷,还是不敢亲近爷爷,总之,三叔还是无动于衷地吃着他的饭。

请爷爷去擦冲气的那家的妇人,说是头昏眼花,医院看病。形容枯槁地躺在炕上,蚊子一样哼哼呻吟,像秋天里完全要死掉了的叶子。

爷爷让那妇人头朝户门躺下,一碗清水三支筷子,放置于病人头侧,准备的香烛就耽在碗筷上。三颗煮好的鸡蛋和碗摆在一起。爷爷点燃了第一刀裱纸,从病人头上开始绕着圈子,一脸虔诚,口中念念有词:“黄烟烟,雾腾腾,病人炕上减灾星,十字路上碰着的,撞上的,黑地里梦着的,今天黑了答报你,烧下的盘缠你拿上,清水馍馍你带上,三个没毛的仙鸡当干粮,走的远远的没了胡纠缠,寻房上有瓦的,槽头上绑马的,锅里有肉的,把穷人没了胡打搅了。”第一刀裱纸化成纸灰放进碗里的清水,再烧一刀裱纸,口中再次念念有词“头上送,头上轻,脚上送,脚上轻,浑身上下一齐送,带上盘缠赶紧走。”再烧一刀裱纸,再念着:“各人的马各人拉,各人的旗号各人打,来的时候空空嗒嗒,走的时候捎捎嗒嗒,来的时候哭哭啼啼,走的时候欢天喜地。”然后,爷爷把那三颗鸡蛋都剥开一点扔进水碗里,用准备好的笤帚在病人身上扫了三下,大声喊:“泼神恶鬼送出门了。”其余的人都一起附和“送出门了。”然后命家里身强体壮的男人把纸灰蛋皮清水送往十字路口倒掉。病人家人再掩户不出,一场擦冲气的法事就结束了。

爷爷带我走时,那家人死活把擦冲气剥剩的鸡蛋给我了。

过了几天,那个让爷爷擦过冲气的女人,给爷爷家送来了一笼子莩子,她看上去,竟是大好了的样子。

我在乡下呆了三天,每天都吃数不清的莩子。我的胃鼓鼓胀胀地装满了水,还装了一只会叫的青蛙,青蛙在胃里一跳,水一晃荡,我的胃就疼。

爷爷也给我擦冲气了,当爷爷爷点着裱纸在我的头上身上绕圈念叨的时候,我浑身紧张地冒着冷汗,把那泼神恶鬼送出门之后,爷爷给我剥了鸡蛋让我吃,我一点胃口都没有,我开始呕吐,拉肚子。

三叔只能背我回城了,妈妈给我请大夫,看病,大夫给我吃了消积,消食,消水的药,我很快就好了。

又一年莩子熟了的时候,我已经上学了,没时间回故乡摘莩子了。做梦,我被红红白白的莩子滑倒了,甜蜜的汁液染透了我的衣裳。坐在莩子的芳香里,三叔给我讲着《水浒传》的评书,讲到惊险处,三叔却提高了音量说,若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梦醒了,怅然若失,我想三叔和爷爷了。

爷爷很少来城里住,他说,乡下有他的心不甘,心不甘,是我的三叔。爸赌气抢白爷爷:“你过世了,看他咋活?”

爷爷和三叔两个相依为命的男人,都不是种庄稼的能手,好在,爷爷的名气在我们南乡传得很远,爷爷挣钱养活着三叔,三叔就把几本线装的老书看得有皮没毛,书里精彩的章节,三叔能倒背如流。可是,他依然不是一个勤劳的好农民。

人都说:“秀才学阴阳,哈哈笑一场。“说的无非是有点文化的人学阴阳是很容易的事情。凭着三叔的文化底了,学会当阴阳,几乎不费一点事儿。爷爷收了三个徒弟,都相当有名,可是,爷爷就是不教三叔学阴阳。爸爸每一次提及,爷爷都避而不答,再提,爷爷就用小锄挑了粪槽子去拾粪,阴沉着脸,不答不应。

我的三叔终于娶了女人,我的三娘,高大粗黑。穿着妈妈亲手做的花衣裳,才让我的三娘不被认做男人。我的心隐隐疼痛着,我的三叔期望的女子:“声若莺啼,明眸皓齿。容颜秀美,仙资玉质。”那些还有四个字,四个字没有说出来的形容词都是山野里刮过去的风,冷,硬,还有一点的玩笑,一点讽刺。

又一次,回到故乡的时候,就听见姑姑在高高低低的咒骂着谁,一听,就知道姑姑家的核桃被谁偷摘了,姑姑的声音很清亮,若是唱山歌就是夜莺或者百灵,可姑姑偏偏是在用最难听的字眼诅咒着邻里乡亲的孩子,我想,偷酸梨,苹果,核桃的一定是孩子呀。姑姑是我们河套最美的女人,她拥有乡下女人不一样的格局,再苦再难,让我的表姐表哥们都读书,半大的小脚密密麻麻的耕耘在日子的繁琐和缺衣少食的窘迫里。彼时,我的姑姑正在骂着:“死儿的,断根的,吐血的,把我的核桃偷了死着半路上的。”姑姑骂着,自己也气得半死不活。我宁可不吃核桃,也不想让姑姑骂人,我的眼里就噙了两颗大大的眼泪。

乡下的女人,骂人和做饭、锈花一样,似乎都是本事。

姑姑带着我去挑水,那一眼泉就在溪边的沙窝里,几块石头粗略地箍一个泉门,只要靠近了泉,那泉眼里细细的水就直往泉中渗着。坐在泉边,亮汪汪的泉水,可以照镜子。一瓢瓢往木桶里舀着泉水的姑姑,美的那么温顺,那么恬静。恰那时,溪边的树林里正有母雀儿给小雀儿喂食,那一副乡间明媚的生态画,便烙进了我的生命里。

我刚刚过了八岁的生日,爷爷去世了,我和故乡连着的筋骨断了。

故乡是长在心里的红月亮,不碰,不触,却依然是无法说清的牵挂和忧伤,三叔去世了,下一个轮回,希望他有一个好的人生。空旷的故乡有多少人离开了,没有再回去。听的最多的故事就是谁家的媳妇打工跟人跑了再没回来,谁谁男人走了却生了个娃娃。还有谁去了煤矿,埋在了异乡,命价可观,给儿孙留下了几十万,儿子在故乡修了漂亮的小洋楼,让房子空着,土地荒着,又带了妻儿去城市挣钱了。还有谁抛妻弃子在城市做了什么不好的营生,却是有了宝马香车以及贵妇香槟。

曾到故乡去取暖,故乡却扑出一阵阵的冷风。没有人再去朱里舀水,故乡的泉,寂寞到干涸了。各种时髦的玩艺儿故乡都有了,见到了一个染了红色头发的姑娘,露着脐,我恨不能脱下自己的衣衫把她全部的遮起来。替孩子感觉着衣不蔽体的羞耻,我额前就密密渗着汗珠子。

我八十高龄的姑姑看着儿孙们在城里幸福的生活着,她固执地住在故乡的老屋里,种地,敬神。谁偷了她的庄稼和核桃,还是要骂的。

我饮完了一壶茶,掩上了一卷书,把残缺不认作真实,我有梦里的故乡,梦里的亲人。

杜富桂,女,甘肃西和人,笔名梅朵,现供职于西和县畜牧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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