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时间之河上
吕敏讷
仇池,一场等待千年的雪
1
这是仇池古城的深冬,一年当中最冷的清晨。
我去膜拜一个人。他在万山丛中,绝顶的崖上,只身一人,不知守候了多久。
他的脚下,西汉水自西北方向滔滔南下,洛峪河从东南方向缓缓西行,它们身体和灵魂合二为一的地方,潜藏着自然界的大气象:两水交汇,定有奇山;两山交汇,定有奇人。在这两水合流、汇聚天地灵气的风水宝地,一座四绝孤立、望之若覆壶的奇山,于万山丛中拔地而起,异峰兀立,崖壁峭峙、鹤立鸡群,于甘肃西和南部的大山丛中,独占鳌头。它就是仇池山。
相传很久以前,仇池山东侧的“麻姑仙洞”里住着一位华胥氏姑娘,某一日这位姑娘心慌意乱,便沿着藏在苍茫烟云里通向山外仅有的一条天梯般的小道行走,来到山下的西汉水边,水流翻滚,她溯流而上,被两岸的美景所吸引,在河滩的一块巨岩之上,踩到一只大脚印,忽而心有所动。华胥履“大人迹”而孕,十二年后,在仇池山的一个洞里,她诞一子,蛇身人首,名曰:伏羲。
后来,这个山洞,被称作伏羲洞,仇池山上的绝顶之峰,被称作伏羲崖。伏羲崖之上,是一片宽阔平坦之地,那曾是伏羲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。我曾猜想,那时,山下巨澜滔滔,山上森林莽莽,没有人烟,没有生气。伏羲崖山体恰如巨轮,被环绕其身的两条水所依托,像是稳稳地停靠,又像是浩荡远行。山顶之上的村子,至今尚有诸如“上码头”、“下码头”之类的地名。起初,这自然天成而又雄伟盛大的一架巨轮,受万物所托,在混沌蒙昧之中只独独承载着一个人。
阴阳相望的峰顶,居住着女娲。伏羲女娲二人遵从天地授意,结成了夫妻。
在仇池山,有一处岩洞,顶部自然开裂,日月天光照进岩洞,沿着山岩滴落的水,滴滴答答,汇聚成一泓清泉,泉水里又映出一片蓝天,后世名之曰“小有天”。某一日女娲闲来无事进了岩洞,在这一处洞天福地的泉水里看到自己的影子,忽然觉得天地之间应该有更多同自己一样的人,惺惺相惜,像爱惜自己一样相互疼爱。她顺手抓起地上的黄土,照着自己的影子捏出一个又一个泥人,又抓起藤条,在泥潭里乱抽乱打,溅起了满地的泥人,它们一触着土地,就有了生命,活蹦乱跳起来。伏羲女娲看着这些小人儿,开心地称他们为自己的孩子。沉寂的仇池山,自此,欢声笑语四处传递。
千万年之后这个寒凉的冬晨,我走进他圆天为盖群山为席的神秘居所,澄澈的阳光映照着纯蓝的天幕,万道干净的圣光,照耀着群山额头上的一层层褶皱,把草木脱落后裸露着筋骨的突兀嶙峋的山岩灼烫出一层层灰雾,浮在山与山之间的谷地。那烟气迷蒙的地方,疑似住满了神仙。这些伸手就能掬来一捧的阳光,散漫地打在我的身上,温热的手臂抚摸我在城里被冻僵的长发和额头。我像个孩子,忽而投进母亲温热的怀里。我遇见了世上最澄澈温热的阳光,也许它和千万年之前一样,托着满山的安宁,在一片寂悄里照耀每一枚在这个冬天尚存活着的生灵。静寂的山中,没有任何杂音,只弥漫着一个人的气息,在干净澄澈的阳光里飘散。
站在他的身后,看他出生时的悬崖,一座深不可测的山谷,浮在烟气氤氲里,承受漫山漂浮的阳光。
站在他的眼前,看烟气迷蒙里连绵如涛的万千大山,向着远方无尽伸展。一峰独立的绝顶之上,唯有一座庙,名为伏羲庙,庙里只供奉一尊神,他的名字叫伏羲。
2
在深冬,伏羲脚下的仇池山岩显露出从未有过的干裂的赭褐色。通往仇池山的唯一一条公路,逶迤向上爬行,来回折转,一个个巨大的“之”字在山岩上镶嵌镌刻,自上而下地排列。远处看,那些缠绕的“之”字,就像是登上仇池山的一个个台阶,盘绕悬浮在山的南侧。登临山顶,俯身望去,山脚的西汉水浊浪滚滚,逶迤前行。而沿途那些突兀嶙峋的石山,像一个个横空出世的巨大的头颅。在峭壁上开凿出的十八盘旋的拐角处,会忽然凌空探出一个个巨大的下巴,或者凹凸不平的额头。也许是一只肌肉发达铁骨铮铮的手臂,也许是一条血肉模糊的独腿在山间矗立,也许是忍痛前行的阔厚的肚腹。狰狞丑怪的山岩,就像是这山间永不倒下的那个巨人。褐红色的山岩少生草木,尤其在冬天,由于干旱,那些裸露着的山岩上红砂石脱落,铺洒在路面,像是巨人洒落的一滴滴血。
这些山岩的意象,仿佛一则神话传说正在这山间蔓延。
一则以炎黄战争为背景的神话。他本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,他是炎帝的一名将领,在战争中,一手握着青铜方盾,一手拿着亮光闪闪的巨斧,一路过关斩将,砍开黄帝的宫门。黄帝大怒,两人剑刺斧劈,从宫内杀到宫外,从天庭杀到凡间,一直杀到仇池山旁。他被黄帝砍掉了脑袋,葬在仇池山,从此他便拥有了一个“刑天”的名字。葬首之后,他仍以乳为目,以脐为口,挥舞干戚,继续战斗。这一位战神,留存后世的,是正额中刻有一只纵目的三只眼形象。
“氏”、“氐”二字,字形相似。《说文》记述,巴蜀地区的一种地形,称为“氏”,山下多洞穴者,称为“氐”。这氐字多出来的一点,就是山洞。氐人居住于高山峡谷地带危石凸露的多山洞地区,由其所居住地区的地貌特征而得名的一个民族,它的名字里打上了所居地貌的深深烙印。足以推测,氐人起初生存和居住的环境,也足以想象,以仇池山为中心的万千大山里,连绵如涛的壮阔山水中,借着一方险峻的地形,氐人藏身于此,繁衍生息。因此,一个民族得以生生不息。
西汉初年,氐族与汉王朝不断冲突,战败的氐人被迁居到关中至河西走廊的广大地区,分而治之。汉武帝元鼎六年,白马氐人起兵反汉,汉武帝派兵镇压,并取其地置武都郡,郡治在今甘肃西和县洛峪,今日的陇南、川北和陕西西南部,都属于武都郡的地盘。
东汉建安年间,仇池山的安宁被打破。一支氐人浩浩荡荡向仇池山迁徙。首领杨氏,借着仇池山的险峻,割据称王。晋惠帝元康六年,杨茂搜以仇池为根据地,出兵占领武都、下辨、阴平、武兴、河池、两当等地,以仇池山附近的洛谷城为都城,建立了一个独立王国“仇池国”。自此,氐族杨氏近二百八十余年的政权演变中,先后建立了前、后仇池国,武都国,武兴国,阴平国五个政权,成了氐族势力发展的顶峰。直至隋文帝杨坚灭了“阴平国”,仇池政权近四百年的漫漫历史风云才画上一个句号。
仇池山,相传在汉代尚为一高山湖,水涸平地出百顷,乃为人居。仇池山与仇池国相互成就,国因山得名,山因国而显。山上有百顷良田,还可以煮土成盐,有清泉沸腾,润气上流。到了朝代更迭、民族大融合的魏晋时期,仇池山以其险峻之躯和山顶的平畴沃土孕育出了一个世外桃源,仇池国里,有水可饮,有盐可食,土地平旷,屋舍俨然,阡陌交通,鸡犬相闻。人们享受安闲的农耕生活。在迷雾重重的历史烟云中,仇池王国在相对安宁的群山深处,独自安享三百余年的光阴。东晋陶渊明在他的心中一直在营造着一个美妙的世界桃花源,那个没有现实苦难相对独立的理想社会,在我心中,绝大多数是仇池的影子。
3
一家名为“仇池人家”的农家山庄,藏身于“仇池国遗址”标志不远处的一个山坳里,一片茂林修竹深处,青石小路的尽头,一处僻静的农家院落。身背药箱行医归来的老人,眼里有些惊异,继而给院子里陌生的客人添柴煮茶,把脉问诊。这个冬日,古仇池国的斑驳的暖阳铺满整个院子。抬头,蓝天旷远深邃,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巧遇一场远古的神话和世外的幻境。
一盘盘飘散着农家香气的菜肴,让阳光里的桌子色彩缤纷。终于可以在这满山的安静里,在古仇池国歇歇脚,在五柳先生的意境里,品味一些田园时光了。墨香忽然散开,那位老人,满脸的感激,在木屋前的粗壮的玉米串前,捧着墨迹未干的那副字。文曰:身后仇池连秦岭,眼前汉水入长江。老人一生守候在这仇池山的某一个山窝里,并不知道,身后的大秦岭,眼前的西汉水,以及这一方土地上发生过多少故事。询问他:这山上有多少姓杨的人家?答曰:山上没有一户姓杨的人家。那些杨氏,都到哪里去了呢?
离开时,几次回头看,那座院落,被橙色的阳光包裹,被田块和树林掩映,炊烟在屋顶缭绕,鸡鸣在暮色里盘旋。
次日,一场大雪,裹挟着三九寒天的风,落向仇池大地。
绵延群山被裹藏在无边的宁谧之中。千年的刀光剑影和厮杀鏖战远去,雪落仇池,还大地以素颜,还世间以平等。仇池的万千大山复归桃源般的安宁。万籁俱寂,只有春天,在雪的外衣包裹下,在大地的泥土深处,渐次累积和生长。
仇池山,是第一缕春色最先抵达西和的地方。
西城,故纸落雨声
1
一截断壁残垣,晒着春日的阳光,在高楼林立的县城中心,最繁华地段静静矗立,灰黑的荒草覆盖顶部,像多年没有打理的乱发。黄土夯筑的墙体外壳,经受一场春雨之后,依然显得坚硬干裂,只残留了一些黑色苔藓,没有生动起来的迹象。它虽然满身沧桑,在这个春天,却依然是活着的!它有着八百余岁的苍老面容。被青砖围栏保护起来的,是宋王朝的一截时光。它的脚下,已然绿草如毯,身旁一棵新植的柳树,嫩黄的芽儿爬满枝头,皇城的崖畔上,桃花烂漫,杏花如云。时光和宋朝在春色里永久对望。
导向牌上用汉英双语标注:古城墙(Citywall),西和州古城堡“十二连城”遗存残段。北宋岷州镇将李永琪始筑。
在西汉水上游一带,西秦岭群山簇拥的臂弯深处,一条南北走向的狭长河谷,依山就势而成的一座黄土裹敷的丘陵小城,静卧在中国版图的几何中心。狭长的县城,夹在遥遥相望的东西两山之间,穿城而过的漾水河,在宽厚的河道里任其自然地流淌。这山,这水,和千年之前有着相似的模样。在今天,小城有一个温婉安闲的名字:西和。
“西和”二字,字面温婉,样貌柔和,而我,是要讲述裹藏在这个柔美的名字背后的故事。
2
北方草原势力,一步一步介入华夏政局,文治武功不能兼得的宋王朝,臣强君弱、独相专权。甘肃,这个曾在唐代鼎盛发展的一块富庶之地,似乎就在一个王朝的更迭中,弹指之间变成了偏乡僻壤,进而成为游牧部族与中原王朝激烈征战的前沿阵地。一面是以光复为目的北伐混战,一面是以妥协求和为目的和议退缩南迁,迫使宋的政治经济中心不断南移。宋金之间,长期的激战,夺地,掳掠,和谈,盟约,叛盟,轮番上演。
藏在陇南山地当中的这座小城,被一次次卷入历史烟云中,在战火弥漫的漩涡里艰难喘息,成了宋金、蒙元鏖战的前沿。
金兵浩荡南下之时,吴玠派岷州镇将李永琪在南山,也就是今天的皇城重筑新城,最后将州城迁至上城堡,这是一块高居县城西山的天然方邱,四面孤绝,易守难攻。为了阻击金兵,吴玠兄弟还在山上筑十二连城,连缀相属,用来抵御金人。此后城防不断扩大规模,成为宋元明清历代州县驻地。
年,以秦岭淮河为界,宋金达成和议。“岷州”因避金太祖完颜旻之音被改为“西和州”,西和之名由此开始。历时年之久的宋王朝,在面对金人时的妥协退让、偏安求和态度,在游牧族强大的政权面前显示出的相对弱势,和对光复王朝所呈现出的不明朗的举措,给数百年的宋代抹上了一层萎靡和柔弱的阴云。
然而,有叫人振奋动容的事件,就在西和小城发生。这个事件留下了一个充满怅惘和孤绝感的词语:登楼望阙。
年的西和强敌压境,这一年,蒙古汗国的铁蹄伸向西和。不幸的是,耗费巨资新修建的西和州城被一场大火烧毁,知州商震午误以为元兵烧城,便像惊弓之鸟,弃城而逃。西和州被元兵攻破,城防残缺。危急存亡之时,小城来了一位叫陈寅的文弱书生,担任知州。西和历任知州,皆为武将。陈寅以文职身份,毅然前来治理危难之秋的西和。年,元兵10万大军再次入侵,攻破天水、成县。大军逼近西和州。西和都统何进,突然退守陕西阳平关,并暗中迁走了家眷。西和城人心动摇,蒙古军十万人马兵临城下,自州城东南面攻城。
地处今天县城西山的西和州城,居高临下,地势险要,虽然何进大军撤走,但陈寅却坚持全家28口人都留在城内,和忠义民兵仅千余人竭力防守。他说“人皆各顾其家,靠谁来共守州城!”他一面起草檄文瓦解投蒙兵士的斗志,一面“自执旗鼓,激励将士,迎敌力战”。忠义兵千余人应战十万大军,无异于以卵击石、螳臂当车。两天两夜,在飞石箭雨中激战数十回合,元兵退兵后增加兵力达数十万,伐木造攻城器械再度围攻。何进接到陈寅求援,却按兵不动。陈寅苦守多日,西和州已完全被蒙军包围,西和州粮尽援绝,州城遂破。
数十万蒙军如暴洪般冲开西和州城门,城内百姓顿时乱作一团,蒙军烧杀抢掠,血流遍地,战马嘶吼,婴孩哭喊声震彻山谷。陈寅眼看城池陷入混乱,就告诉他的妻子杜氏,“你尽快自己想办法!”杜夫人厉声仰天哭喊道:“活着与你一同享受皇粮,死时和你一起葬身火海,我虽女子,却能辨忠义。”话音刚落,随即奔赴而去,登上城头战堡,饮药自尽。两个儿子及儿媳携带幼子一同快速向城头奔去,自杀在母亲身旁。陈寅收敛焚烧了他们的尸体后,冠戴朝服,登上城头遥望京都所在的东南方向,焚香跪拜,仰天长啸:“臣当初决心死守西和州城,把好蜀地大门。如今,城破了,臣也该当死了……臣不负国!臣不负国!”哭毕,再拜,伏剑而死,血溅城楼。一同赴死者,28人。顿时,满城血腥,高厚的城墙褐色的土层洒满斑斑血迹。忽而狂风呼号,乌云漫过天空,暴雨倾盆而下,山洪的浊浪,席卷了整个西和城,涨满河道的漾水河,裹挟着暗红色的浪,翻滚而下。
据民间传闻,西和北乡杜家河及小杜家之杜氏,乃系陈寅杜夫人娘家之后裔,至今犹称杜夫人为“姑母”。
同陈寅一起守城并赴死的,还有西和州通判贾子坤及其全家12口。
45年过后,同样残忍的一幕发生在贾子坤的孙子身上。厓山海战,南宋耗尽所有的余力,发出最后一声低沉的叹息。当陆秀夫抱着八岁的小皇帝赵昺纵身大海,后宫、百官、将士随之蹈海者数万,“浮尸出于海者十余万人”。其中就有西和州通判贾子坤的孙子贾纯孝,这位忠烈之士的后代,和妻子抱着两岁的女儿同蹈大海,补充了忠烈的含义。
在南宋的靡靡之音里,这一声声铿锵作响,战鼓一样激越恢弘,在宋末苟延残喘的历史大势中显示出了颠覆与强劲的精神冲击。隔着几百年的时光,在小城的记忆里,它依然清越明亮,震人心魂。
王朝更迭,战乱终究成为了过去。烽烟散尽,战火平息,这一块贫瘠的土地,历经战火和自然灾害后,似乎除了满目疮痍,便一无所有。但那些人的名字却成了这块土地之上的恒久记忆,他们像一桩桩矗立大地的梁柱,站立在一片废墟之中,为人们疲弱空洞的心灵撑起一片信仰的天空。仿若,一块多年干涸的土地,恰巧迎来一场久旱之后的春雨。
那一截活在今天的古城墙,有陈公全家洒落的血泪,至今不肯倒下,它记得公元年的碧血西城。
陈、贾二公皆葬于西和城西北之崆峒山麓。陈墓在北,贾墓在南,红墙碧瓦,芳草萋萋。清明时节,天朗气清,崆峒山千层绿浪,满山的野桃花开了,人们纷纷来祭奠他们。而在此长眠的人,正俯瞰脚下的高楼林立,为他们血溅城池的红褐色土地赐福降瑞。
明洪武初年,废除中书省,西和降州为县,西和县名自此沿用至今。朱元璋倡导尊奉故去忠臣烈士为本城之守护神——城隍。陈寅,受封为“侯”,称为“忠烈侯”,而民间百姓称其为“福神”。年,西和民间集资,在原城隍庙寝宫毗邻处建成忠烈祠,后被一场大火烧毁,民间又集资60余万元重建两层重檐大殿。每逢初一、十五,四方朝拜者在这一条巷子里摩肩接踵。民间的纪念方式多种多样,流传已久、家喻户晓的是汉源镇南关社区百姓用写意手法制作的社火老龙,上元时节,数十名力气过人的莽汉让一条重约百余斤,长达40米的竹木骨架龙身,在县城人潮如水的街道上空呼啸奔腾,腾跃翻滚,一年的祥瑞就在这纪念陈公的耍龙仪式里降临。南关老龙出动,多年来成了西和年节里的一大盛事。
漾水河畔,某一条弯曲幽深的小巷,正被香雾笼罩。阳光普照,佛乐和钟罄的回响在靠近皇城方向的天空散开,向着小城的四面八方弥漫。巷子的尽头,忠烈侯祠背靠着皇城西山,面朝漾水,龙脊雕梁,碧瓦飞甍。红门石狮的门柱有隶书阴刻楹联:“登吾堂皆端人正士,进府门须忠义君子。”
进入正门,又见气势恢宏的廊柱及门楹,蓝底金字的对联刻于其上。
“气震乾坤护西城墨痕血泪情同溅,心昭日月归南宋史笔犹褒忠贞义。”
“高阁俯一县四境人安,忠义著千秋万民景仰。”
民间百姓称为“福神”的陈公,威武端坐,身着官服,腰系绶带,手执笏板,方脸长髯,目慈面善,他一脸的微笑,乌黑的胡须让他永远都活在最美好的年岁。在今天,他依然是年轻的样子。
3
同样叫小城动容的事件,发生在崇祯六年。
那年岁末,西和发生大地震,城垛、房舍大量倒塌,民众被压死者30余人。
当此明末之时,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拉开序幕。天灾人祸四处蔓延。
崇祯末年的李自成起义军多次袭击西和县城,“一炬再炬”,“新旧城内烧毁殆尽”。李自成在西和几番攻城烧地,惨不忍睹。历史无需描述,一些事件被罗列如下:
西和廪生何光第率乡民在凤凰山(今县城西山)以死激战抵抗,寡不敌众,却不肯投降归附,他翻越皇城,跳峰坪峡(今晚霞湖前的峡谷)而死。
西和痒生薛国贞率乡兵决战来势凶猛的起义军,溃不成军,被围困县城,最终在西城门自刎。
西和知县耿桂芳,面对起义军万余人来袭,其小女和两个儿媳,誓死不肯做俘虏,三尺白绫,同时自缢。
西和兴隆乡贡生张斗南妻子张氏,来不及逃离,被俘,她抱起两个幼子,纵身火海。
西和西峪坪百姓刘必魁之妻,被俘后,叫骂不绝,毅然赴死起义军的刀剑。
康熙四十三年,西和知县董贞到任后,将县属所在地由上城堡迁至下城(今县政府所在地),修补城垣,自己捐资修建官仓学堂,收回寄存私人家里公粮,这些举措伤及地方豪强的利益,被告以圈地、谋反等罪。年,朝廷刑部来行刑,董贞仰天长叹,拔剑自刎,家人皆服毒自尽。只剩一个刚满月的婴儿,由卢姓奶妈偷偷抱到上城家中,喂养长大。后昭雪,民众捐资在今西和检察院旧址院内,建有董公祠。
董贞,浙江海宁人。
……
4
写下以上文字时,惊蛰刚过,一场春雨乘夜色悄悄降临这座终年缺水的小城,大地的嘴唇畅饮油一样贵重的雨,蠢蠢欲动的生物们也开始苏醒。我竭力想把代表美好意义的所有词汇都赋予“西和”二字。和美,和顺,和乐,和睦,和畅,和润……以此寓意这块历经风雨饱经患难沧桑的我的故土,让每一道皱纹一样充满褶皱的山岩坡地,每一棵树,每一株草,都沐着春雨。
▎作者简介:吕敏讷,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,鲁迅文学院首届自然资源作家研修班学员。散文作品见于《飞天》《东渡》《大地文学》《岁月》《散文选刊》《海外文摘》《鹿鸣》等。现居甘肃西和。—END—
西汉水文学
智慧的视野
诗意的栖居
-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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