魂牵梦绕军号声
一一一记部队安顺转运站的战友们
作者:刘渝
一
80年代初,潘家口水库工程已逐渐进入收尾阶段。基建工程兵第61支队(部队)陆续开赴另一个更加艰巨的战场-天生桥水电站。天生桥水电站位于黔桂交界的广西隆林县,这里山峦叠嶂、沟壑纵横,咆哮浑浊的红水河从陡峭的峡谷中倾泻而下。原生态的崇山峻岭中人烟稀少,因为61支队的到来,才有了几条蜿蜒崎岖的公路。
贵阳、遵义之后,安顺为贵州省的第三大城市。由于当年安顺是离天生桥最近的通铁路的城市,因此,建设天生桥水电站的物资设备,便从这里被迫的由铁路运输改为公路运输。在安顺设立一个物资转运中心势在必行。
经部队上级部门与春雷机械厂协商,春雷机械厂将45车间租借给部队。部队将转运站设在这里的原因很简单,那就是一条约三公里长的专线铁路,从安顺火车站一直通到这里。一夜之间华丽转身,自由散漫的普通工厂随之成为纪律严明的绿色军营,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工改兵吧。我也有幸先后与70多位战友在这里度过了近五年的难忘时光。
年4月14日,我从天生桥的修配厂调到了安顺转运站。不过,当时的转运站是听不到军号声的。转运站的工作性质,自然是以转运为重中之重,一切都是围绕装卸前线急需的物资设备而紧张进行。至于一些生活娱乐方面的辅助设施,能缓的就缓,能凑合的也就凑合了。起床早操;开饭上班;晚间学习;观看电影,所有集体行动之前的集结号令,均由一只体育老师嘴里叼着的那种哨子发布。除此之外,吊车和起重工装卸货物时,指挥员手里挥动的是一面红色的小旗,而口里含着的,仍然是一只顿挫有致的铁哨。此起彼伏、不绝于耳的哨声,已然成为安顺转运站当年战斗生活的一部分。
哨子的音量毕竟偏小,任凭炊事员的脸成了茄子皮,但还是有很多战友听不到开饭的哨声。有些战友索性将手中饭盆举在半空,筷勺敲砸并伴着大声的呼喊,以此催促提醒那些仍在车间里埋头工作的战友。
年底,79年入伍的广东兵刘文安退伍告别了战友们,站里的电工工作由新调来的肖师傅接替继续。肖师傅是个不大闲得住的人,也发现了哨声发号施令的弊端。没过几天,肖师傅将一部电铃安装在了食堂那栋房子的南头。电铃烧饼大小,算不上悦耳但却清脆,声音覆盖转运站基本无碍。突然的铃响,像是一下就把你带回到了学生时代的校园课堂。每当战友们竞相夸赞着自己的家乡如何之美,此时的响铃,又像是站台上提醒你赶紧登车的信号,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想要拎住其实根本不在身边的那个旅行包。回过神来时,只有一丝瞬间掠过心头的淡淡惆怅。离乡从军时,对军营是那么心急火燎的热切向往,可思念家乡亲人时,恨不能插翅而飞的心情,却又是那么的归心似箭。
二
随着国力的日益增强,部队官兵的工作条件和生活质量也逐年提高。支队宣传处的广播器材做了全面更新,淘汰下来的这堆家当便配发给了安顺转运站。对转运站来说,这简直就是如获至宝,其实这和弟弟妹妹捡哥哥姐姐的衣服穿是一个道理。一阵爬楼上房的七手八脚,战友们就让转运站的音响设施鸟枪换炮,安装在车间房顶上的这只能说会唱的高音喇叭,替代了那个只能发出单调声响的黑色电铃。
还有另外几件陪嫁来转运站的嫁妆-锣鼓钹镲。面对办公桌上这堆东西,黄忠仁站长正发愁往哪塞呢,见我进来,黄站长说,小刘:咱们也来整它一把。说完,操起桌上的一根木棍就打起鼓来。我也毫不怠慢,捡起一根半尺来长的甘蔗头,直敲得手中铜锣咣咣作响,72年老兵黄灿前猛扣小镲。配合生疏,鼓点自然凌乱,但气氛却热闹不堪,引得很多战友纷纷前来观瞧,以为转运站发生了什么欢天喜地的事情。
这套老掉牙的音响设备,其实就是一台带收音机的电唱机,外加一摞每张都不知转了多少圈的老唱片。唱片中最重要的,就是录有20余种军号声的那一张。可能考虑到了过高的使用频率,这张唱片的材质采用了经久耐磨的黑胶。从起床号到熄灯号,每天至少有七、八次军号声的响起。播放军号这项工作,由转运站的通讯员兼任。我在转运站工作期间,先后有三位战友从事过这项工作,他们分别是:年入伍的江西兵杨耀华,年入伍的江西兵王国善,年入伍的四川兵彭志春。杨耀华与王国善虽同为江西兵,但兵龄却相差5年。因此,大家也把它们叫做大江西和小江西。也有战友按江西人的叫法,称他们大老表和小老表。
转运站的四周还算空旷,这使得嘹亮的军号声传播的越发遥远,也让周围的工厂和乡村,确认了驻扎在这里的是一支让他们感觉有些神秘莫测的部队。
年的暑假,我跟着父亲去过一次映秀湾,在那里度过了一个多月的时光,那也正是61支队建设映秀湾水电站的时期。父亲当时是二大队2区队(营)的技术员,这个区队的区队长叫白儒宝,是一位从铁道兵5师调到61支队来的老革命,战士们都叫他白营长。父亲住的那栋平房像是区队部,隔壁住着一位很年轻的叔叔。叔叔是这个区队的司号员。受当时条件所限,部队里很多单位的军号声,并非源自高音喇叭播放的现成录音,而是由司号员用军号现场吹奏的。司号员叔叔有两件终日相伴、形影不离的心爱之物-一座小闹钟,和一把扎着红绸的军号。平常没事的时候,叔叔总是将它们擦得一尘不染。小闹钟的顶部有两个铃铛,像是猫的两只耳朵,原理形状与单车铃铛完全相同。闹钟的轮廓形似一张猫脸。随着一声清脆的滴答,两只猫眼就左右扭动一次,同时也告诉你,时光已经悄然逝去了一秒。军号俗称三音号,因为只能吹出哆咪唆(音符)等几个自然音,因而得名三音号。军号声有20余种之多,但由于军号只能吹出4、5个音,所以只得将这几个音符不断的组合排列,并通过节奏的变化来加以区别。但尽管这样,很多人还是经常混淆不清。军号分为长短两种,类似于管弦乐队中的小号和长号。短的吹高亢激昂的集合号、冲锋号,长的则吹低沉舒缓的起床号、熄灯号。当晨雾还在山坳中懒羊羊的飘荡,司号员叔叔那声嘹亮的军号,已经将黎明前寂静的苍穹彻底划破。
三
吊车是完成转运站工作任务的核心焦点,但真正属于转运站的,却只有悬在车间半空中的那台航吊。并不是所有的物资都卸在转运站,有些设备需要暂时放置在三区的仓库,或是直接就卸在了火车站的货场上。(春雷机械厂分为三个区,飞机场一带为一区,生活区为二区,主要的生产车间在偏僻秘密的三区。年开始,三区也是61支队教导队和新兵团的所在地。)由于在火车站和三区装卸货物需要一台高吨位且相对灵活的汽车吊,因此,6团二连常有一台日本汽车吊在转运站驻勤。六团二连先后共有5台日产汽车吊,两台25T的“多田野”,两台40T的三菱,后又增添一台70T三菱。驾驶黄色25T多田野的是年入伍的广西老兵戴顺勤,跟车徒弟是年入伍的吉林兵罗建东。师徒二人曾于年在转运站驻勤。(戴顺勤师傅多年前不幸因病去世。)驾驶橘红色25T多田野的是我的好朋友,年入伍的吉林兵张军,跟车徒弟是年入伍的江西兵刘金龙。(我曾于90年代在柳州见过一次刘金龙,他是来柳州武警水电学校学习的,刘金龙当时已经是武警水电一总队的一位副团级干部了。)一旦去火车站或三区执行装卸任务,吊车上就站着十几位头戴安全帽,身穿工作服的起重工战友。尽管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,已经将他们那张英俊年轻的脸涂抹得有些黝黑,但那双凝望远方、炯炯有神的目光,却更彰显出这些年轻士兵的威风凛凛。无论是春雷机械厂的职工,还是安顺市的市民,他们见过解放吊,东风吊,甚至是不可一世的黄河吊。当他们看到这台颠覆了他们所有认的吊车;当他们看到车前那块雪白的军车号牌,不由得对这支不知身处何地,正在完成一项什么重要任务的部队肃然起敬。吊车的为媒,使转运站的战友们与很多6团的吊车司机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。因为铁路在2号门机吊臂半径的控制范围之外,一台起重吨位为30T的小高架轨式吊车将二号门机取而代之。这个高耸入云的庞然大物,是整个安顺市内,非自然形成的最高点。它是转运站战友们高大威武的形象化身,也是很多首次来转运站运货的汽车兵们寻找转运站的灯塔坐标,如同“夜空中最亮的星”歌中所唱,“夜空中最亮的星,请指引我靠近你。”先后驾驶操控过小高架吊车的司机有多人,兵龄相差13年。他们分别是,年的云南兵李文全;年的河南兵张成国;年的吉林兵齐国文;年的重庆兵陈普友;年的山东兵赵晓;年的贵州兵邹瓜全;年的湖北兵欧小林。以上战友常年工作在安顺转运站,但他们的军事实力却隶属于六团三连,也就是61支队战友们俗称的门机连。
张诗光师傅驾驶的一台16T国产轮式吊车,原本计划从河北迁西转移至天生桥,但这台行动笨拙的吊车很难适应天生桥复杂的工作环境,且起吊的吨位偏低。没想到这台吊车在转运站却能大显神威,英雄有了用武之地,张师傅连人带车的就留在了转运站,直到他退休离开部队。
四
早操号和开饭号响过之后,随即播放的,便是那些不知多少人听过多少遍的口号式歌曲了,有些版本甚至可以退到十几年前的文革时期。所有唱片的家当,已经注定了这种谈不上欣赏,而只是一种被动灌入耳朵的模式,久而久之,习惯性的就成了一种充耳不闻的麻木。不同的流行歌曲,对应着不同年龄段的听众。喜欢流行歌曲的年轻人,当然也包括军营里那些年轻的士兵。战友们已经不仅仅停留、局限在“我的中国心”,“万里长城永不倒”这个阶段了,形式各异的新歌走马灯似的你来我往,甚至让人感觉有些应接不暇。随着年首届青歌赛的举行,国内流行歌坛呈现出一派百花齐放、欣欣向荣的景象,港台歌曲独领风骚的格局已经渐渐开始动摇。继“战士的第二个故乡”,“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”,“十五的月亮”,“望星空”之后,“血染的风采”,“热血颂”等一批深受部队官兵喜爱的歌曲再次唱遍军营。只要有机会进安顺城,战友们都要去新华书店,或者是一些音像商店逛逛,一旦发现有自己钟爱的唱片,大家就会毫不吝啬的掏钱买下。单位报不报销无需过多考虑,也就几毛钱一张的普通唱片,怎么都还是在经济承受范围之内的。
年,部队为每位士兵配发了一双质量上佳的翻毛皮鞋。很多战友小心翼翼的将皮鞋收藏起来,准备探家时带回家中留于亲人所用。当然,也有觉得此物用处不大的战友。这种翻毛皮鞋的市面价至少在20元以上。有附近村民闻讯而来,他们嗅到了这其中虽然不大,但却容易得手的一点商机。反应最快的要数马家坡的马老四,这得意于他一直从事修鞋这个行当。盘算权衡利润空间之后,他们开出的收购价为每双15元。
今天的晚饭不错,稀饭馒头,外加一份土豆烧排骨。转运站买肉皆是猪身半边,隔三差五的就会来上一炖排骨与杂骨的混烧。王震刚和另外几个弟兄来晚了些,一看他们手中的猪头肉和白酒,就知道他们是从王猪头的小酒馆而来,这几位弟兄显然已经完成了翻毛皮鞋的交易。
包子饺子我喜欢,就算是面条也还可以,但一旦是吃馒头我就犯愁。好在那时的工作是烧锅炉,小锅炉就在炊事班的伙房里。由于我经常去炊事班帮厨,所以总能提前知道晚餐的内容。一旦得知晚餐是馒头,我便提前打一碗冷饭,就着晚餐的汤菜也就轻松搞定。这里顺便对炊事班的石志荣说声谢谢。
吃米饭的速度数倍于馒头,我一边洗碗,一边扭头对那几位弟兄嬉皮笑脸的说:“王震刚,听说今天晚上吃皮鞋是吧,味道还不错吧?”几位弟兄知道我在拿他们开涮,于是自顾低头吃喝。刘忠武副指导员的爱人带着小女儿刘楠来转运站探亲,刘副指导员拿着一个铝盆也来食堂打饭。闻听此言,刘副指导员一边哈哈大笑,一边不停的拍着手里的饭盆。其实不仅仅是翻毛皮鞋的缘故,战友们今天又卸下了整整三车皮的钢材,饮几杯低廉的浊酒,舒一下瘫软的筋骨,普通士兵的工作和生活就是这样。
王震刚是年入伍的河南兵,身高1.78米,喜欢研究电器的修理。王震刚原在水文部队指挥部工作,年调到61支队安顺转运站,年转为志愿兵,曾担任过转运站起重排的副排长。王震刚不幸于几年前因病去世,深深怀念这位同甘共苦、生死与共的战友。
本文编辑:沈秀洁(原基建工程兵第41医院)
作者简介:刘渝,从小随父母在一总队长大,年底在部队参加工作,至在一总队铁路管理处工作,年调到修配厂,同年4月调到安顺转运站,年调到柳州基地子弟学校任音乐教师,年内退。
(未完待续)
水电兵